东方奢侈品的变形记——Shanghai Tang上海滩、上下、观夏们的野望

k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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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6-05 17:49:37

17世纪西方宫廷流行的挥霍风气孕育了奢侈品

何以解忧,唯有挥霍。现在如此,古罗马的酒池肉林如此,四百年前西方宫廷里也是如此,这或许正是诞生奢侈品的由来吧。

越是满目疮痍、百业萧条,人类越是需要精神的慰藉。尽管各大集团的财报惨不忍睹,跌幅以两位数计,还有全球轻奢品牌CEO对于我们的采访婉言谢绝称,“待下半年业绩漂亮了再说”。

但是放在其他行业里比较,奢侈品业已算亮眼。据说,在如今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举国上下照样日卖16亿。上海保税仓的货都发不出了,各地想尽办法调货华南、华中等大区,把压箱底的库存都清空。

以贝恩咨询为代表的一众国际行业调研公司早就言之凿凿,2025年中国将成为奢侈品最大消费国。哭穷只是一时的,疫情促成的“出口转内销”,更有可能让中国提早升任奢侈品行业的最大消费国。

但是,这个全球最大的买家却从来没有任何的“最惠国”待遇,自2006年以来的中国奢侈品关税也是一分没降,依旧高达30%~50%。该涨的价却是一分不少。

眼见着,今年的第二波集体涨价又来了。法国奢侈品牌Chanel去年营收大涨50%至156亿美元,创了历史新高,而首席财务官Philippe Blondiaux透露,也将继续调整四种核心手袋和成衣系列的价格,这也是Chanel自三年前全球面临新冠疫情以来的第六次涨价。与此同时,传统硬奢品类钟表珠宝更是通过集体涨价来捍卫“硬通货”的地位,包括Cartier、梵克雅宝、沛纳海、积家、Tasaki等品牌的上浮价格达3~5%左右的比例。

一直以来,奢侈品牌始终以略高于年通胀率的涨价来维护自身价格体系,群众基础越好的品牌也越具备议价权。我们当然能为任何涨价的动机自圆其说,可归咎于俄乌打仗导致的能源危机、史无前例的粮食危机、疫情导致的大宗商品及国际海运的价格暴涨。毕竟,南美的蝴蝶扇一扇翅膀,我们这里都会吹起台风,而2022年的蝴蝶翅膀似乎扇得尤为卖力。

经济学家温铁军教授说得好,“国家出口创汇是挣钱,放开进口那是国家之间的‘交朋友’”。

我们的“朋友”有底气涨价,已经是让中国企业家们很羡慕的一桩事。

邓永铿爵士创立“Shanghai Tang上海滩”堪称初代东方奢侈品牌

按照海澜创始人周建平的话来说,从生产到品牌,就像从小麦到面包一样,是一个利润率不断倍增的过程。而坐拥这条产业链顶端的正是奢侈品,就像同样是土豆泥,KFC只能卖几块钱,而法国米其林名师Joel Robuchon的得意之作也正是那碗土豆泥。

自2001年加入WTO以来,中国厚积薄发成就全球最大的制造业产业地。如火如荼的产能喷涌诞生了许多品牌,而打造一个中国的奢侈品牌更是大家的野心所在。

早在1994年,出身香港名门的邓永铿创立“上海滩Shanghai Tang ”品牌,他以1930年代十里洋场的上海为名,以那段悬空于通商开埠,东西方文化融合的特殊历史时期为脉络,构建出一套立足东方的奢侈品视觉体系。其后更率先在北京开办中国会俱乐部,开一时风气之先。

这也是他传奇人生的如实写照,总是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毕竟在90年代,也没有第二个外来宾客能到北大当老师。来到北京之后,他迷上了中国的传统文化,爱那马甲坎肩,也着迷于香肩旗袍。无心插柳,有了上海滩。

他向来玩世不恭,打开门卖衣服,每天都要实打实解决无尽的琐碎小事实在不合脾气。何况,人生的后半程还有代理Cohiba雪茄、能源矿产等国际大生意着他。于是,转身第二年就把“上海滩”大部分股权以1.02亿港币卖给了南非的Rembrandt集团。3年后,瑞士历峰集团又从Rembrandt收购“上海滩”部分股权,并在随后的10年间逐步实现了全部收购,为“上海滩”在纽约、巴黎、伦敦等地开设了店铺。

尽管早已不是“上海滩”的主人,但邓永锵的名字却一直没有和“上海滩”分开过,他就像香港精英阶层的代表,一脉相承于香港这一特殊的对外窗口战略角色,左手牵起东方,右手相握西方。只见呼朋引伴间,他的朋友们——黛安娜王妃、安德鲁王子、何鸿燊等名流随时为之站台。源源不断的话题度,与他一辈子的传奇人生也为“上海滩”蒙上了一层炫目的光环——传奇故事,本身也是支撑起奢侈品的重要因素。

这一点不论东西方都一样,不同之处在于——西方的奢侈品直接表现为时装,在任何场合都能成为炫耀的装饰;而中国传统奢侈品更多建立在家具、用具等艺术载体之上,价格过于高昂,对大多数人来说缺乏适配的应用场景。

绰号‘king of Ming“的收藏家安思远家藏许多明代家具

早在新中国还没有孕生”奢侈品“概念的时候,王世襄首先定义了“明式家具”的门派,提出明式家具是中国古代文化精神的集大成者,从艺术史来看,地位应等同于书法、绘画、磁器和玉器,一下子点石成金。让当时叱咤一时的古董商、收藏家安思远也如痴如醉。王世襄晚年反思,“全世界的明式家具热,是我炒起来的。这些年,中国的好家具被倒卖出了国,国内出现了大量赝品。我写明式家具的书,也许是千古罪人。”

当然,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光服饰领域都有云锦、宋锦、缂丝等传统纺织工艺,这些一天只能制作五厘米的云锦、宋锦,动辄也要8000多元一米。来自苏州吴江的上九楷,就用宋锦为APEC峰会置办了各国领导人身上的新中装。

东方的确有奢侈品,但高高在上,与日常运转的商业体系又有何干呢?

许多企业家都有着复兴东方奢侈品文化的宏图,不同的目的,不同的文化喜好都有着不同的打法。

曾一手打造北京金融街的企业家陈丽华,事业下半场倾注了所有心血以一己之力建起紫檀博物馆。这些动辄千万上亿的家具,与其说是入了权贵法眼的奢侈品,不如说是常人无缘见识的收藏品。既因为过于高昂的价格断了尘缘,也无法轻易对外成了藏于深闺的禁脔。

复星集团兴于地产医药,而后构建起大快乐产业版图,以更具有文化交流属性的时尚业务为顶上明珠。收购法国百年奢侈品牌Lanvin,而后更名复朗集团,并通过SPAC方式登陆纽交所。在国际资本运作的创新玩法之下,开了”洋为中用“的先河。自创可能不行,但可以通过资本工具收为己用。这是另一种中国特色的实用主义。

更早发展起来的香港。不论是过去的锦江迪生、还是现在的连卡佛。不论是潘迪生,还是吴宗恩,尽管两代人打造的奢侈品业务不同,但依旧围绕着“贸易港”的代理行角色。而本地能够孕育出的奢侈品牌几近于无。我们不能脱离环境看待个人的选择。因为就连学贯东西的邓爵士,如果少了北京执教当老师的那段重要经历,恐怕也很难创出日后的上海滩。

爱马仕集团“上下”品牌将家具线做得有声有色

当然,还有爱马仕集团掷下重注的“上下”品牌,除了常规的服饰、配饰线以外,还有围绕复兴“明式家具”的新中式生活方式的产品线。新生代香氛品牌“观夏”对店址精挑细选,煞费苦心才找到一栋法租界别墅,显然意识到了应用场景的重要性。

2018年,”上海滩“重回中国,被专注新消费领域的云月资本收购,前一年,它亦收购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于是,顺理成章的为”上海滩“引入中国青年艺术家陈维、周轶伦合作的艺术项目“霁·春”。此举回溯了品牌的传奇历史——邓永锵本来就是最早一批中国当代艺术的发掘者之一,1993年支持举办了全球巡展“China’s New Art, Post-1989”,2年后还带领中国当代艺术家率先参与威尼斯双年展。

英国V&A博物馆举办”和服:从京都到秀场“展览

以史鉴今,如今中国孕育奢侈品牌面临的困境,隔壁的日本在几十年前也经历过。毕竟一衣带水,大东亚文化圈的衰颓是一损俱损的。如今的日本也面临着本地传统奢侈品牌的颓唐。

差不多十年前,笔者曾经在京都文化司的帮助下,遍访了多家数百年历史的传统品牌,每家都有着璀璨过去,而如今传在几代目的手里勉强存续。

不得不承认,创新正是品牌流动着的血液,停止创新也就失去了活力。1918年,经济学家熊比特曾定义过:只有企业家通过创新获得的回报才叫利润。而没有创新,比较微薄的利润,那叫社会付给管理者的工资。

真正的创新,离不开熊比特定义的五个关键要素:

第一、创造一种新产品或给老产品赋予一种新特性;

第二、创造一种新的生产方式;

第三、使用一种新的原材料;

第四、开辟一个新的市场;

第五、创造一个新的商业组合建立或打破一种垄断。

这个经典的创新理论无出其右。东方奢侈品,或许有做到其一的,但几乎没有一个品牌能做到多点开花。

日本的传统品牌多围绕着”给老产品赋予新特性“做文章。早在1688年,细尾家族就扎根在京都的西阵地区。如今的掌门人细尾真孝已经是第十二代了,他是个热爱摇滚的少年、还曾在上海工作过一阵。回到京都,规规矩矩做起了细尾家族的传承工艺——西阵织。这种先染后织,由二十多个职人协作完成的方式已在京都存续了1200多年。那是日本传统文化的瑰宝,所制造的锦缎织物专门用于和服腰封等装饰。但如今,英雄无用武之地。

十多年前,细尾真孝发动老师傅们一起改造了生产工具,将编织的尺幅加宽、引入现代数控技术、乃至基因改造纤维等技术。一次机会获得了建筑师Peter Marino赏识,细尾接下了Dior店铺装潢的业务。如今,西阵织转型继续打磨精美而独有的纤维面料,在Chanel、Dior、Bvlgari等奢侈品门店的墙面装饰成了重要的生意增长点。

细尾家族的西阵织已经转攻墙面装饰等领域

日吉屋是日本最悠久的纸伞品牌,第五代传人西堀不无炫耀的展示给我看,“你瞧,维多利亚公主到日本皇宫与天皇会面,就撑着我们的伞”。即使为领导们打过伞也没用,毕竟雨停之后谁还记得谁呢?如今穿和服的人已经屈指可数,更遑论打纸伞了。迫于无奈,学习设计出身的西堀一早转型,做起了纸伞形制的艺术灯具。

日吉屋还保留着传统纸伞的工艺,但顾客寥寥

友禅染起源于350年前的京都,扇绘师宫崎友禅创作了26道步骤,使绢织白布从此平添了和服的五彩画面,夏目漱石在《虞美人草》描绘:“濛濛细雨令古都益发枯寂,大地为了不辜负赤腹冲向天空的燕子的背影而逐渐浓绿,下京和上京均肃静地淋着淅沥细雨,三十六峰的嫩绿底层,所有声音都融入了友禅染的朱红流水中……”

京友禅要在河川里水洗,霎时缤纷

制作一件友禅染通常要耗时数年,26道精密步骤分派给不同的匠人。我曾现场参观,在京都一座全木质古宅中,几乎每位匠人都头发花白,经年累月。据介绍,每一任日本天皇年轻时都曾到此实习。前些年里,友禅染拍卖了一件和服,卖出了3000万日元,折合人民币160万元。

在日本一路突飞猛进的经济在90年代,相信很多人觉得不贵。可惜的是泡沫被戳破,海啸与余震至今不息,日本本土购买力的丧失,无法持续滋养本国的文化土壤,让许多顾客觉得和服贵了,宁愿去租赁。于是,传统和服美学的商业体系被连根拔起。

友禅染制作的和服如今只有婚宴等隆重仪式才有机会穿着

没错,消费才是最大的正义,也是流淌着的话语权的来源。如果你支持一位设计师,你买他的衣服;如果你支持一个艺术家,那你买他的作品。艺术市场有一套宛如黑盒一般的价值评价体系,比如说,东方的传统字画的价格,就是卖不过西方的绘画艺术。跟艺术性无关,跟国力戚戚相关。

我们曾报道过的当代中国书画家崔如琢,擅长画大画办大事。因为传统水墨画的价格以尺幅论,画越大越贵,当然也更难画。崔如琢总是霸榜中国最贵艺术家的称号。

这也是议价权的一种博弈,既顺从又反抗,但达到了目的。如果没有起码的议价权,自然也不会拥有最终的话语权。那么,在这片残酷而传统的市场上,就任人呼风唤雨,看人搭台唱戏。

中国所提出的双循环战略,一方面立足于中国是全球最大的制造生产国,另一方面又是全球最大的消费市场。高举高打提出的“国家品牌计划”,就是以国家平台成就国家品牌,培育塑造一批能够在未来三十年里代表中国参加全球商业竞争和文化交流的国家级品牌,充分为东方奢侈品的崛起铺平了道路。

反观西方的奢侈品与娱乐传媒的文化产业,构成了今天无孔不入的流行文化,它们带来了更丰富的生活方式,同时也进一步瓦解了每一个地方传承的传统民俗。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在这场本世纪最为浩荡的文化殖民之中,我们每个人都置身其中,从原来一揽子的来者不拒,逐步转身对外传播的文化使者。这正是一出尚未完结的变形记。

撰文:王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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